死亡_师尊在修无情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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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亡

  九个月后。

  在极东之地一座酒楼中,池榆酗酒,喝得烂醉,红着脸歪七扭八趴在桌子上。

  喝干酒坛中最后一滴酒,池榆把酒坛摔在地上,大叫着:

  “老板,再上两坛酒……”

  小二推门进来,一见地上的池榆就皱眉,“客官,天色都这么晚了,我们酒馆的酒都被你喝完了,你还是回去吧,这里又不是客栈。”

  池榆醉醺醺地爬起来,跌撞走到小二面前,“你给我拿酒来了是吗?”

  她笑嘻嘻,眼神迷离,“好大的一坛酒。”说着,就把小二的头往上拔。

  “哎哎哎——客官,你这是做什么?”小二惊惶地叫着。

  池榆生气,用力扯着小二的头,“你为什么不给我,酒坛抓这么紧做什么,我又不是不给你钱。”

  小二扯住池榆的手臂,“客官,这是我的头。”

  “我不信,骗人,你就是不想让我喝酒!”

  喝醉了的酒鬼在无理取闹。

  小二抓着池榆的头发,“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。”说着,就要去推池榆。

  然而,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小二的手,小二扭头叫道:“谁啊?”一见那人,小二顿时就蔫了,讪笑道:“客官是您啊,您妹妹喝醉了,在胡闹呢。”

  来人身形高大,腰间别着长棍,头上戴着斗笠,他低沉说着:

  “在下的妹妹给你添麻烦了,你先走吧,接下来我在这里就行了。”说完,给了小二一锭银子,小二顿时笑了,嘴里反复念着不麻烦。

  他再对着池榆,“松手。”

  听到熟悉的声音,池榆先是愣了愣,疑惑地看着来人的斗笠,松开了小二的脑袋。池榆的手一松,小二立刻就跑了个没影。

  池榆笑嘻嘻指着斗笠,“这个好,比刚才的酒坛大多了。”说着,又要去拿,来人没有制止她的动作,池榆轻而易取拿走了他的斗笠。

  斗笠下面是一副狰狞的面孔,但还能依稀看到这张脸以前的清俊。

  池榆瞪大了眼睛,敲了敲自己的脑袋,“酒坛怎么变成师尊了。”

  晏泽宁抓住她敲脑袋的手,“池榆,我们走了。”

  池榆听了,哭闹起来,在地上翻滚,“不走,不走,我要喝酒。”

  晏泽宁蹲下身子,试图把池榆抱起来,池榆不停地翻滚,在地上蠕动,两三次都从晏泽宁的怀中跑出来了。

  晏泽宁叹了口气,静静地坐在地上,等池榆没有精力闹腾。

  很快,池榆腮帮子贴在坐垫上睡着了,脚上的鞋被甩得满屋子乱飞。

  晏泽宁找到鞋子,捉住池榆白皙的脚,替她穿鞋子,刚穿好一只,她脚一蹬,那只鞋又飞出去了,晏泽宁捡回那只鞋,一手抱起池榆,一手提了双绣花鞋,就这样走出了酒馆。

  回小木屋的路上,池榆的脸在晏泽宁脖子上不停蹭,还一直不停说要喝酒。

  晏泽宁替她挑起粘在脸上的头发,轻轻说道:“我在木屋里放了很多酒,你回去就能喝了。”

  “酒喝了,再喝点药好不好,你这些天吐了好多次血。”

  “嗯……”池榆发出鼻音,“太好了,这样就……不疼了……”

  晏泽宁如同被刺了一刀,心中一痛。

  离开茂城后,晏泽宁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,但池榆的身体却日渐衰弱,先是手脚提不起力气,后来身体一阵一阵疼,找了大夫,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

  越往后,池榆越来越疼,疼得时间也越来越长,到最后,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痛楚,池榆完全无法忍受,哭着求晏泽宁把她打晕,后来打晕了也不管用,池榆痛到几乎咬舌自尽,晏泽宁发现后,心如同被人挖掉般,于是他去找了迷药,每天喂池榆吃一粒。

  这样过了一些时日,有一天,池榆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,痴痴呆呆的。晏泽宁立刻停止了喂药,转给池榆喝酒,虽然效果比迷药差了一点,但喝醉了,疼痛就能减些,池榆自此一刻也离不开酒了。

  一路上,晏泽宁都是靠杀人弄到钱的,这样钱才能来得又快又多。每次他出去杀人时,都把池榆放到酒馆中,给一些银子让掌柜的帮忙看着。自己杀完人后清理一番再去接池榆。

  晏泽宁回到小木屋,把池榆放在床上,替她盖好被子,再烧了一盆碳。

  他感受到木屋里升起的暖意,想到了在朱府中,他朝池榆伸出手后的情况。

  池榆并没有立即跟他走,也没有说话。

  让他在狂暴的雷声中煎熬着,每一刻他都度日如年,杀了两百多人后热得兴奋的身体逐渐冷寂直至僵硬,恐怖的想法在脑中缭乱的疯长。

  不想走吗?怎么办?

  不想跟他走,不想回到他身边,想去哪里?池榆又有什么地方可去。

  要回自己家去吗?

  那就杀了她全家好了。不肯,打晕就好。

  醒来后闹的话,就闹吧,只要不离开他。

  若是要离开,就杀了她。

 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。

  这个想法如同在青涩的果林中找到了一颗熟透了的果子,他看见那红艳艳的果皮,嘴里好似就有了甜蜜的味道。

  杀了她。

  他猩红的舌尖忝了自己的嘴唇,她若死在自己手中,他结束了她的生命,她就会从他身体中长出来,永远侵占着他的魂灵。

  这些危险的思绪令他身体又热起来。

  还不说话吗?池榆。

  池榆却站起身来,撩开额头上的珠帘,看着他。只说了一句话,“向我道歉。”

  这话听得他一阵怔忡,道歉,他从未道过歉,他很茫然,在这一时刻,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的他,竟显得如此口笨舌拙。

  “我……”他紧紧捏着盲杖,额头上流着冷汗,继而,他面上一松,脸扭在一边,耳朵又烫又红。

  “池榆……对……不起,我不该那样说话……”他听到他这样结结巴巴地说着,木讷又青涩。

  他先前所有危险的想法都消失不见了。

  在说出那句话后,他只能被池榆审判,他已经认输了。

  他道歉了,池榆呢,会跟他走吗?

  这时,他听到了池榆低低的笑声,清脆又欣喜,他跟着池榆不由得笑了。

  他听到了池榆小跑的脚步声,咚咚咚,像踏着他的心脏,跑向他,她把她的手放到他的手心。

  她的手好小。

  然后,池榆片刻之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,把他从这间房拖了出去,丢下头冠,兴奋地说,“我们走最偏僻的小门,那里没人。”

  “师尊,我们走喽,出发——”

  池榆欣喜笑着,拉着他一路狂奔。

  她的发带飘扬起来打在他脸上,耳边轰雷阵阵,他只觉得恍若在梦中。

  ……

  池榆这时神色难受,嘴中发出作呕声,把晏泽宁从回忆中拉出,晏泽宁扶起池榆,缓缓拍着她的背,一手拿了个盆,池榆“哇”的一声,把肠胃放不下的酒水吐到了盆中。

  “好些了吗?”晏泽宁问着。

  池榆不作声,吐完后一头倒在枕头上。晏泽宁放下盆子,扯下腰间的丝巾,替池榆擦拭嘴边溢出的酒水。

  “池榆,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,你前天、昨天、今天都没吃东西。”

  晏泽宁从袖子中取出他在糕点店带回来的桂花糕,哄着池榆,“你吃一点吧,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东西了吗?”

  那被油纸包着的精巧的花形桂花糕,竟然还冒着热腾腾的气。

  晏泽宁把桂花糕递到池榆嘴边,池榆转过头,把晏泽宁的手推开,“师尊,你吃吧。”

  吐了一场后,池榆的意识清醒了,闭着眼睛道:“师尊,我们已经到了极东之地一个月了,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了吗?”

  晏泽宁坐在床边,“这里也许还不是极东之地。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,还要再往东走一点。”

  池榆低低笑了,“可是再往东就是海了啊,师尊你还要去海里吗?”

  晏泽宁摸摸池榆的头,“也许会去的。”

  “嗯……”池榆没有发出声音,似乎是睡着了,忽然,她又轻轻说道:“我近些天,身体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疼了。”

  晏泽宁摸着池榆消瘦的脸颊,笑着说:“这是好事啊……”

  池榆恍若未闻,“师尊,我有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海上了……”

  晏泽宁嘴角勾起,“怎么了。”

  “我想起了以前的事了……以前的事,在我脑子清晰了好多。”池榆依旧还是闭着眼,呼吸渐渐迟缓。

  “师尊……我刚来的时候,没人理我。到阙夜峰的时候,也没有理我。我其实好想有人理我……好想你来找我……”

  “我没钱,肚子好饿,我去挖地,手都要烂了,我去林子里找吃的,被蛇咬了,脚肿得好大好大,在床上躺着饿了三天,我以为我要死掉了,幸好蛇没有毒……”

  “我不认识这里的字,我什么东西都学不会……我想去跟人交朋友,去了试仙台,被人一脚踢下来。”池榆嘴角勾起,“还摔了个屁股敦……很好笑的,像个四仰八叉的癞蛤蟆。”

  “有人往我的饭里加了活虫子,我吃下去了,肚子疼了一天,虫子还在我肚子爬啊爬,我去山坡上摘菜的时候,被人从坡上推了下去,我的右手断了。有些时候,我的东西也会被人砸烂,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欺负我……”

  “后来……”池榆沉默了一会儿。

  “后来……就好多了……我学会避着她了……我还有个朋友,他帮了我很多很多……”

  “师尊……那天你让我出去……风吹得我真的好冷好冷……我有点发烧……”池榆说话断断续续的,晏泽宁却感到有一种莫大的恐惧笼罩着他,让他不敢再听下去。

  “我屋子的饼干好像还没有吃完,那夹心是甜的,是草莓味的,应该会有很多蚂蚁爬上去……垃圾桶塞满了,我还要重新换垃圾袋……要不然会有小虫子……”

  “我鞋子又没放好,衣服还没有收,手机上的自动续费还没有停,跟朋友约好去……周末去……”

  “池榆池榆……”晏泽宁抓住她的手,感到她手脚前所未有的冰冷,哀求道:“不要说师尊听不懂的话好不好……”

  “他们说……今年那边的公园就要修好了,春天你去不去那里看看,希望你能有时间,你会穿你新买的裙子吗?”

  “我到时候把你想要的帽子带过来,一定不会再给你拍丑照了……倩雪……我蹲着给你拍……”

  “池榆……”晏泽宁手指颤抖,摸着她的头发,“你别说了……倩雪,又是谁?”

  池榆半睁开眼,“师尊……你怎么知道倩雪啊,她是我朋友……”又闭上眼。晏泽宁恍若雷击。

  池榆脸色苍白,面如枯槁。

  “我看见我爸爸妈妈了……我有一点想他们。”

  “我可以回去了吗……”

  “池榆,你要回哪里去,你想去看你爹娘吗,只要你身体好起来,我们立刻就回去……你别说话了……”

  “师尊,我问你一件事。”池榆声音渐渐变轻,轻到快没有灵魂的重量。晏泽宁低下头,又低下头,只听到:

  “你是不是喜欢吃桂花糕……你别骗我……”

  晏泽宁听了,脸上不自觉笑了,心中却在痛得流泪。

  “乖池榆,你是怎么知道的。”他抓住池榆的手,只觉得冷到根本不像活人的手。

  池榆嘴角勾起,“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……你虽然喜欢吃鱼,但以后别吃了,你过敏,脸上会有红点……”

  又说:“师尊,我是不是快要死了……”

  晏泽宁把池榆从床上抱起,搂在怀中,“你在说什么胡话……你睡一觉……别吓师尊……你再说胡话,师尊真的要生气了。”

  “晏泽宁,我是不是快要死了……”

  “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不成体。”

  小木屋陡然安静下来,晏泽宁颤抖着贴到池榆胸膛上。

  他没有听见心跳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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